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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後的牛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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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趙世晃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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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發現往往從「失去」開始。
味覺因為感冒不見了,或許
可以幫我們認真思考
味覺人生的重要性。

  味覺的世界我們每天造訪,可是我們有善用味覺,訓練我們的味覺,用味覺的逐日增強來增加人生的幸福嗎?

  小費染了感冒,忽然間味覺和嗅覺失靈,竟吃不出甜味和鹹味,也聞不到食物裡的香味。做一個美食鑑賞家,這種生理變化對她很干擾,好像一個絕世高手一夕之間被廢了武功,懊惱到不行。她打手機給光醫師:「喂,救救我,我現在吃不出食物裡的甜味和鹹味,是老天在處罰我太貪吃了嗎?」

  光醫師:「妳有看醫生嗎?有時感冒也會,有時是藥的副作用,有時最不幸的是長了腦瘤,什麼都有可能,妳最好請神經內科醫師幫妳診斷一下。」

  小費:「我最近是染了感冒,也有吃西藥,不過也好幾天了,怎麼今天才出現這些症狀?」

  光醫師:「如果這樣,藥物的副作用的機率較大,我建議妳先停藥一陣子,讓鼻水重新氾濫,說不定會帶回妳最珍貴的味覺和嗅覺神經。今晚我想去吃老董牛肉麵,要不要一起去?」

  小費有點氣惱,光醫師的話裡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這點她還分得出來。邀沒有味覺的病人去吃金牌牛肉麵,擺明要整人,這個臭小光,以後她一定要報這個仇。心意雖想拒絕,可是念頭一轉,若能嘗試一次走味的牛肉麵,也是她一生的處女作。

  她記得一首歌叫「走味的咖啡」,年輕時也哼唱過,大意是說失戀時心中的苦可以蓋過咖啡的苦味,人生就是這般負負得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不定這次的經驗可以提供她新的寫作題材,何況勇於嘗試,愛冒險犯難,正是她水瓶座的本性。

  小費說:「好啊!真是個好主意,我沒試過沒味覺的牛肉麵吃起來是什麼味道。六點半見,遲到的是烏龜。」

  老董牛肉麵她來過N 次,這次雖然競賽獲得金牌獎,可是她心中很有意見。這次用沒有甜與鹹味的味覺來再評它一次,看看有什麼驚人的不同。「或許酸味、苦味、嚼勁會更清楚吧?」小費想。

  光醫師帶了壓舌板和手電筒來,幫小費檢查了一下咽喉,說:「哇!好紅的扁桃腺,像一顆蕃茄大,舌苔也好厚,火氣衝天,我看妳得點個清燉的,不可以再吃紅燒的了,太辣會上火的。」

  小費點頭,臣服於光醫師的專業。

  這老董的牛肉麵會得金牌不是沒有理由的。今年它的獲獎獎評如下:

  • 色香味:
    清燉清醇無浮油,澈如露珠。紅燒添加醬油和辣豆瓣熬煮出油畫般豐盈色澤。前者清醇鮮香沒有羶騷雜味,獨有牛肉濃郁芬芳。紅燒口味添加的調味料,集薑、蔥、蒜、紅辣椒和牛肉爆炒及獨家燒燉秘材後的滋味,五香連扣,令味蕾招架不及。
  • 肉麵湯:
    牛肉熟爛適中,選用有嚼勁和口感的肋條與半筋半肉,不肥不乾,咬感情趣十足。紅燒牛肉高湯融入岡山豆瓣醬香,喝來濃醇夠味,各種辛香料和醬油、調料在湯汁中呈現一種柔和的平衡,醇而不膩,自然回甘。麵條方面:無論用的是陽春麵、手家常麵、手工刀削麵、還是細扁麵條,吃來彈性十足,滑溜又有Q 勁,又麵條在熱湯裡慢慢吸收湯汁,讓麵條呈現隨時變化多樣的口感層次,讓人如觀月賞楓,美感疊盪浸濡,與時推移。麵條傳出麵粉清香,與肉湯的濃醇相輝映,如聽交響樂般令人陶醉。

  小費一邊吃麵,一邊皺眉,說:「這碗燉得晶瑩透澈猶如瓊漿玉露,怎麼吃進嘴裡就像飲著餿水般的味道呢?我的味蕾功力,難道完全喪失記憶似的⋯這麵吃起來竟如嚼蠟,且獨留酸味,甚至有一股臭味、苦味,看來再好吃的食物,去掉甜與鹹味的加持,恐怕都無法得到心靈的贊同。」

  光醫師說:「正是如此,這甜味與鹹味在心靈中的地位崇高無比,打從出生喝母奶開始,這甜與鹹的味道,就一直和生命的滿足與成長息息相關,可以說和母親的擁抱一樣強烈和古老,失去它們,我們彷彿失去了生命的真、善、美,味道的世界頓時崩潰。」

  小費:「可是沒有甜和鹹的東西我也吃過很多,怎麼沒有像吃這牛肉麵這樣強烈的反差?」

  光醫師:「妳是牛肉麵的老饕,對牛肉麵的味道特別有期盼,所以反差特別強,也沒什麼奇怪。或許不要用妳鑑賞家的角度去吃它,會好一些。」

  小費用心再吃了幾口,說:「嗯!好一點,原來是我的先入為主把東西變差了,雖然沒了甜鹹味道,可是那酸辣勁還在,它的蕃茄味反變成了酸梅楊桃味,真奇妙啊!」

  小費回想起在2008 年同時擔任台北縣優質餐廳牛肉麵主審與台北市國際牛肉麵節評審時,連續品嚐了將近200碗牛肉麵後,一度出現味蕾無法辨別味道的窘境,所以當機立斷暫停所有之後的美食邀約與評鑑活動,改以粗食與水果療法同步進行,才改善了味蕾遲鈍的狀況。

  光醫師:「我認識這裡的一位師傅,他說他在這麵條時,每出一分力都在唸佛,所以佛的靈力被他灌進麵條之中,希望客人吃到了,可以感受到一份安心祥和。我聽過他的話,這時吃他的麵條,真的有一種期待,希望真的能感受到一股禪意輸入心靈,說也奇怪,想到他的話,真的每根麵條咬起來都不太一樣,真的有一股暖流進來,像在唸佛經似地,空空蕩蕩的,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喜樂之情。」

  小費笑說:「那教他都唸著『愛情、愛情』,吃起來不就像一直在談戀愛?」

  光醫師:「誰說不會?這食物本來就能當成心意的媒介,一如音樂或文學可以傳達心意,從這個觀點來推論,烹飪就等於寫作,品味就等於閱讀,這食物世界裡隱藏一個可以談情說愛的心靈世界,只要用心練習,在食物的世界中創造一個詩歌繽紛的世界也是指日可待。我們從一碗牛肉麵開始,從此不就可在她的心裡揭露,開疆闢土,發揚光大?」

  小費說:「從小我很乖的時候,我媽就會煮一碗牛肉麵給我吃,於是我就成了牛肉麵的終身擁護者。我想,我期待每碗牛肉麵都有母愛的味道,甚至每份食物的甜與鹹也隱藏著母親的思念,這就是今天我心中產生恐慌的原因,因為我怕失去對母愛的記憶,你說對不對?」

  光醫師笑說:「不愧是美食家,甜與鹹味的確和母愛息息相關,每份食物的美味後面都是母愛的回味。不過我想問妳,如果母愛是甜與鹹,那父愛呢?父愛的味道是苦與辣嗎?」

  小費搖搖頭,說:「這個你比較有經驗,你要問自己」。

  小光是兩個女兒的父親,還有一個八十九歲且患有老人痴呆的父親。父親的味道永遠是人生最複雜的味道,父親的味道或許沒有母愛那種無怨無悔的甜美,但是也不盡是讓人敬畏的苦與辣。

  光醫師仔細思考著這深藏在記憶中的味道,一道靈光忽然閃過心頭,他隱約聽到天使在天空對他說:「是時候向世人宣告一個新的智能世界,叫『味覺智能』的世界,用它來教世人如何吃出人生的絕味和幸福,用它來修正人類貪婪與粗暴的飲食習慣,用它來拯救這脆弱的星球。⋯」

  光醫師像羊癲癇小發作,嘴裡咬著一塊牛肉竟不知不覺掉到碗裡,看得小費又好氣又好笑,但是小費不敢取笑,因為她看到光醫師的眼中投射出神秘莫測的笑意,她彷彿看到一圈霞光籠罩著光醫師和他的牛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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